「木西念什么」木加口耳念什么
《史记》之《项羽本纪》《黥布列传》、《资治通鉴》有关于蒲将军的事迹，其于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腊月，项梁渡淮，英布、蒲将军带兵归顺。二年其作为别将随宋义前往支援巨鹿，宋义被项羽杀死后，归降项羽，参与巨鹿之战。三年六月在大战章邯时，蒲“渡沪津，屯于漳水南岸”，切断秦军后路，歼灭一支秦军。此后，与项籍英布坑杀秦降卒二十万。
蒲将军其人，正史未载名号、籍贯，从而引发了一些疑惑，治史者多有猜测之词。然而天水三阳川传说原在石佛镇建蒲氏宗祠，其正殿雕塑秦末蒲将军坐像一尊，东殿正坐前秦宣昭帝苻坚塑像一尊。该祠堂虽经千余年数次搬迁、重建，当地蒲氏后人祭祀如故。清朝增建蒲门雷氏元君西殿一座，蒲将军、苻坚、雷氏元君被蒲氏后人合称“三圣”。在漫长的岁月里，原居石佛镇的绝大部分族人相继搬迁到葫芦河对岸的地方，逐渐形成了一个村庄，称“蒲家新庄”（今属麦积区中滩镇蒲甸村），而原住户北庄，称为“蒲家老庄”。2007年，中滩镇蒲甸村蒲氏族后人，重塑在“文革”期间被毁的“三圣”像。
如果仅有以上蒲氏立庙祭祀的现象，应该还不足以证明蒲将军就是三阳川人。可贵的是近年发现晚清秦州进士三阳川人杨润身（1858—1921）的《名人扎抄》，其中就有关于蒲将军的一段记载（疑为当代人抄写，并转换年代），现转述如下：
蒲将军，讳“虎君”，秦马前骑司疑纳卡司（氐族语言）。秦邽县人。公元前238年古历七月十七日生于秦邽县龙子湾，世孙迁居今铺甸。虎君天性纯厚，机智多谋，骁勇善战，盛猛无敌，故称“常胜将军”。弱冠之年，任蒲氏马前骑司开路先锋。公元前209年，反秦暴政，率部起义，被拥为首领。翌年，与楚名将项梁合军，转战南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公元前206年，被胡人哈萨文、达尔宏暗害。时年33岁，葬厝于三阳川石佛镇田家庄与黄家庄交汇的龙子沟（稍马顶），立冢，供后人祭祀。（引自腾讯网：张兰斌先生秦汉蒲将军文化研讨会上的发言《秦末蒲将军传略》，据文称，杨润身《名人杂抄》由张兰斌本人在当代书家、渭南镇名人卢浩若家中）
根据当地年长者的指引，蒲氏族人于2019年找到位于石佛镇田家庄上面、龙池村下面之龙子沟内的“将军坟”（原属蒲甸山庄地）。此后又修坟立碑，加以保护。另外，清乾隆年间费廷珍主纂《直隶秦州新志》第二卷“渭流氐迹”条曰：在上邽西成纪东南渭水之阴（自注：一作阳），蒲氏世居其地。至蒲洪应更名为苻。该条即说明前秦临渭县治地在今天水市麦积区三阳川的石佛镇、中滩镇一带。
至此，蒲将军作为付秦先祖、临渭氐族的身份已见端倪。蒲将军其人更加鲜活的呈现在世人面前。
笔者长期研读《山海经》、关注先秦史料和天水地方文史。近期阅读蒲启明先生的《蒲氏考略》一书，勾起遐思，结合手边资料欲对“疑纳卡司”其名作以钩沉，见教方家。
一、 从《山海经》看犬戎与氐族的关联性
族不离史，言必有本。要解决“疑纳卡司”的语源，必先考察氐族的族源与流变情况。
《山海经·海内北经》：犬封国曰犬戎国，状如犬。有一女子跪进柸（自注：古同“杯”，盛器）食。有文马，缟（自注：一种白色的丝织品）身朱（自注：红色）鬣（自注：长毛）。目若黄金，名曰吉量，乘（自注：骑之义）之寿千岁。
《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山名融父山，顺水入焉。有人名曰犬戎。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注：又作“卞明”、“并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注：一作“白犬有二牝牡”，牝牡者雌性与雄性），是为犬戎，肉食。有赤兽，马状无首，名曰戎宣王尸。
《山海经·海内北经》：有国名赖丘。有犬戎国，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犬戎。
从《山海经》之《海内北经》、《大荒北经》记载看，犬戎既是国名又是族名，实是以族为国。从历史发展过程而言，现有部族、氏族之名，后有国家的概念。这里的犬戎是黄帝之后。该族形成在三代之前，距今约五千年左右，十分古老。基本情况是，居于北方的融父山、顺水一带，融父音同戎父、融吾又与融父一音之转，融吾即“戎父”。白犬有牝牡，可以解释为，其族有一雄一雌两只白犬作为图腾。肉食，说明犬戎是以动物为食的游牧民族。犬戎族的王者被称为“宣”，即“戎宣王”，祭祀戎宣王时，是将赤兽（即文马，红色长毛的吉量）断头之后进行献祭。献祭前由女主主持，先用杯向赤兽献食物，再断其首，再进行献祭。因为，无首的赤兽，才是戎王“宣”灵魂的负载，故称“戎宣王尸”。如果将马身上加装戎王之假首，就成为“人首兽身”的图腾，这种人首兽身图腾现象在《山海经》里、两河流域巴比伦文化、赫梯帝国甚至古埃及都十分普遍。
《山海经·海内南经》：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
《山海经·海内经》：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是始生氐羌，氐羌乞姓。
《山海经·海内经》：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
《海内经》所称西岳氐羌，根据上下文，可知地处“北海之内”，与犬戎位置大致相同。而且伯夷父相传为颛顼之师，其年代应晚黄帝许多年。西岳属古“四岳”之一，四岳是中国上古传说人物，相传为唐尧和羲和四子分管四方“诸侯”，西岳分管“西方诸侯”，可以推断，氐羌之称出现的年代下线接近夏启，位置就在“西北方位”。
《海内南经》所称氐人国，显然以鱼为图腾，且位置属“南方”，其族明显不同于居北方融父山、顺水一带的犬戎。但也有线索钩出氐人乃是犬戎之分支。黄帝所生“骆明”与黄帝之后“弄明”二族，骆（luo）与弄（long）音及相似；骆明所生“白马”与弄明所生“白犬”也相关，白犬是犬戎，以白身缟鬣的马为圣兽，二族可视为同一族，只是不同族各传“族谱”有小别而致此。白马因为人所不知的原因，改变其图腾为“鲧”、为人面鱼身的氐人。一族分化脉络清晰可辨。而且有氐族之后，千年以来被称为“白马氐”者至今存于川北陇南。此白马为氐之一族之一证。
总之，今人所说氐羌二族，按照《山海经》的记载综合判断，其远祖为黄帝、近祖为先龙，三代之前居于西北方。
二、中国史籍关于犬戎、氐族的记载
我国殷商甲骨中已经出现“氐”“羌”二字，至于其是否为二族之称，学术界还有不少争论，在此暂且不论。但是，殷墟甲骨中已经出现了“犬侯”则明确无误。《诗经·商颂·殷武》中的“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则是明确的氐羌二族。但是氐羌二族所居地区，学术界也只是推测而已。直到《周天子传》记载，才有比较清晰的地方，周穆王西征来去都经过位于雷（一作“当”）水一带的犬戎。周穆王循“虖沱之阳”而“北征于犬戎”，“犬戎胡觞天子于雷水之阿”， 虖沱河源于山西北部，古雷水当在今山西西北偏关一带。可知晚至公元前10世纪，犬戎族已经到达晋北。
关于周穆王征犬戎之事，在《史记·周本纪》中有独立的记载，“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戎氏以其职来王。……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犬戎树敦，率旧德而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不至。”此后，周迁犬戎于大原。
《史记·秦昭襄王庄襄王本纪》载，秦襄公七年（公元前771年）“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骊山下”，之后，周平王继位。次年，“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秦）襄公以兵送周平王”。至此时，犬戎不仅向西迁移至陕西关中以北，甚至散布陇山左右，到达陇右天水，深刻影响了我国历史发展的进程。后来，秦缪公（穆公）三十七年（公元前623年），用晋人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此时，犬戎之名已经鲜见于史，盖以西戎代称之。
秦穆王伐西戎以后，戎族向西南迁移，居青藏高原边缘地带，《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在冉马龙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为最大，皆氐类也”。西汉之时，陇右是否存在氐呢？回答是肯定的，以陇南武都、天水略阳为中心，还有大量氐族部落，并逐步被汉化的过程中强大起来，形成蒲（苻）、杨、吕、毛、强、樊、李、齐、苟等众多姓氏，他们或起义（阿贵、齐万年），或建国（临渭氐苻氏建前秦国，清水氐杨氏建仇池国，略阳杨氏建阴平国、吕氏建后梁国、李氐建成国），整个南北朝时代，是氐人最兴盛的时期。陇右天水一带，与氐族生活在一起的，除了汉族，还有匈奴、鲜卑等族，形成了比较复杂的民族关系。
三、氐族语言本属突厥语族考察
氐族语言，学术界的普遍认识是他属于汉藏语系，但是这个结论经不起深究。
《左传·驹子不屈于晋》记载到，姜戎氏驹子将被执，范宣子亲自数其于朝廷之上，驹子对曰：“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惠公蠲其大德，谓我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毋是剪弃。赐我南鄙之田……今官之师旅，无乃实有所阙，以携诸侯，而罪我诸戎。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语言不达，何恶之能为？”大意是说从前秦国人仗着他们人多，贪恋土地，把我们各部落戎人从祖居地赶走，贵国惠公显出崇高品德，认为我们各部族戎人是四岳的后代，不该抛弃灭绝，赐给我们南疆的土地。……如今贵国军旅中的长官可能真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够，使得诸侯叛离，你们却怪我们戎人！我们各部戎人服饰饮食习俗与华夏不相同，礼仪使者不相往来，语言不通，能做什么对贵国不利的坏事情呢？驹子的话，既证实包括犬戎在内的诸戎为西岳之后，又说明包括犬戎在内的诸戎语言非华夏语言。诸戎与晋、周、秦等族之间的语言沟通，需要翻译才行。另一个证明就是《史记》中记载的居于西戎的由余“能晋言”，而其日常用语，必不是“晋言”而是“戎语”。驹子、由余都是双语人才。既然先秦时西戎、晋南“诸戎”语言与华夏语不同，说他们是汉藏语系实在勉强。
西戎犬戎从北方来，那么他们的语言和北方哪种语言有联系呢，我们比较一些与氐族密切关联的一些词组看看。
氐 汉语上古拟音*tiit 词义:底部、低的部分 。突厥语（拉丁文转写，以下同）teq 词义:底部、低的部分。（王艳红《上古汉语突厥语对应词——以“氐”“直”“族”谐声系列为例》，原载《语言研究》，引自网络）
盍稚（he'zhi） 白马氐自称 。突厥语 哈因答失（Qarihdash急读） 词义:兄弟。
武都 魏晋十六国时期陇右多处地名 。突厥语 斡耳朵（Ordu）词义:牙帐、宫殿、官府治事之所。
都统 魏晋十六国时期北方少数民族使用的武职官名。 回鹘语 都统（Tutuug）官名 突厥语 都统（Tung） 官名。
达尔宏 害死蒲虎将军人物之一 。突厥语 达尔罕、达干（Tarxan,tarqan）官名 ，早期指部落贵族，后期指军功卓著的军事地主。
单于 汉语外来词。 北方匈奴等族对王的称呼 ，苻坚称大单于。 匈奴语 单于（chan'yu汉语拼写）词义:广大 ，自匈奴头曼单于始用作对部落联盟首领的专称。 幽都 汉语神话传说中对北方某地的称呼。 突厥语 （Ottok） 词义:部落伯夷父（巴依/巴颜），《山海经》中的人名。 突厥语 巴依（Bay,Bayan单数）词义:富人、财主 伯夷父（Bay'ut,复数）词义:富人、财主。
从以上词语比较来看，氐族语言具有突厥语的底子，尽管氐族在秦汉以来是汉化很快的民族，但是在自我称呼、官职称呼等方面还存在许多匈奴—突厥语言的成分。因此，我们怀疑其原始语言本非汉藏语系，而视为阿尔泰语系中的突厥语族。尽管笔者在古汉语构拟以及与其他语言比较方面缺乏专业训练，但是借助一些已知词汇的比较，我们得出的初步结论印证了先秦羌戎驹子的戎言不与华同的史实。
进一步讲，关于汉语的历史比较语言学在国际学术界是一个比较热门的现象，取得了好的效果，如美国王士元主编的《汉语的祖先》，引起国内关注的美国朱学源著《中国北方诸族的源流》，热度不高但很扎实的岑仲勉的《汉书西域传地理校释》等等。近年来，学者徐江伟出版了《血色曙光：华夏文明与汉字的起源》，从蒙古语和古代汉语的比较入手，结合考古学、历史学、人类学等多学科的研究成果，对华夏文明的诞生提出了全新的解释。
单就突厥语及中原突厥文化而言，徐江伟先生也有许多文章见于网络，兹将相关论述择录如下，以便进一步论证氐族语言文化与后起突厥语言文化的为同一语言系统。《中亚的“狗葬”习俗与突厥之突》：“笔者者发现，在突厥系列和蒙古系列部族中，与‘突厥’读音最接近的是‘突骑施’，并且出现在了敦煌藏文献《编年史》中，写作（dur qis），字面含义是‘狗葬者’或‘墓中埋沟的人’。藏语的‘dur’(dur)意为‘坟墓’，而‘骑施’（qis）用作动词的话是‘以狗、用狗’的意思，用作名词的话是‘狗’（qi）的复数。”
“‘突’是会意字，上部是‘穴’，本义就是坟墓。……下部是‘犬’，就是狗。”
“与‘突厥’对应的外文名是‘土尔口’（Türküt或Turkut）,区别是把藏语的狗‘qi’换成了另一个读音‘ko’，放在藏语里，‘狗葬’的含义是不变的。”
“笔者由此推测，远古时代，从青藏高原上下来的‘犬戎’，一部分融入了汉民族中，还有一部分保持着祖先的生存方式，最后演变成了突厥族。”
犬戎，是从亚欧大陆“北方”某地兴起、发展、迁移的，这条线索，上文已经提及，未必是从青藏高原上下来。但是从《山海经》来看，其在发展过程中首先接触的是藏语，之后被汉语记述下来。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在《海内经》中，把北海之内的氐羌称为“乞姓”部族。“乞”汉语发音qi,藏文转写为khji，也发“其”音。者意味着早期藏民把氐羌之民称为“犬族”，在用中原文字过程中，接受了这种称呼，叫“犬戎”。
针对《山海经》中“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徐江伟先生有专文《突厥有“两犬”图腾》论及，引用金石证据，如《王仁求碑》、《爨宝子碑》、《张猛龙碑》碑首，西周时代山戎墓出土器以及蒙古国突厥碑首，均有“两犬”交媾图案。证明戎族、突厥存在“两犬”图腾崇拜现象。“白犬有牝牡”本是为犬戎原始崇拜现象，可以推断，包括氐羌在内的西北方先民的文化甚至人种起源的主体是犬戎族。
综上，我们将氐族母语定为突厥语族语言，这就为我们寻找疑纳卡司的语义打下一个“语言范畴”的基础。
四、在突厥语族中寻找疑纳卡司的含义
疑纳卡司明显作为外来词，其含义不是“虎”的意思，因为突厥语中虎是“巴尔/巴尔思”（dar/bars），或译为“巴拉”。其含义必另有所指。我们先不妨用汉语拼音转写为yinakas，与其接近的突厥语词是ilugasi,该词脱去u音时，就是“疑里卡司”。
我们知道突厥语“颉于迦斯”il-Ugasi,意思有国家的智囊或参谋，人们的向导，军队的先锋，采邑主权者。其中il是王国、人们、故乡的意思，ugasi是英明、智能的意思,uga是指有智谋的老者，si是词尾。Il的发音，岑仲勉读为“伊里”， ugasi可读为“吾卡司”而史书中将唐代回鹘贵族、重臣颉于迦斯这个人名的前半部分il与后半部分首音u连读，译为“颉于”。颉有三音，jie/xie/jia,均二声，这里应该读作“xie”。“伊利”（ili）这个首音切近。而今天的伊犁河，在中亚古文献中称“伊拉”（ila），伊利城与伊犁河同名，故古人可将il读为“伊里”“伊拉”两个音。古人翻译外文时往往r/l/n互换，今日也是，如突厥语“撒里黑”（sariq,黄色的），八剌黑（baraq,一种长毛突厥狗），玉伦大石（yurun-tash,白石），额尔沁（elicn,使节、使臣）等等。
突厥语族首音i，有语中读“颉”的，如刀刃，蒙古语ir,匈牙利语él,而在女真语中读“斜烈”。这样看来，“疑纳卡司”，也可说成“颉里卡司”ilgasi,其中只要将U音加进去，就是“颉里吾卡司”，前后两词连读就是“颉于迦斯”。
综上，“疑纳卡司”应读为“疑纳吾卡司”，是突厥语向导、先锋的意思，其意正是“马前骑司开路先锋”这一职务的氐族语（突厥语）表述，而不是蒲虎名字的氐语称呼。
2022年3月4日初稿
